口述/楊昌蓁 大林慈濟醫院骨科部主任
成長在華陀濟世的中醫家庭,我會走上醫學之路,一點也不意外,而且正是父母引頸期盼能繼承衣缽的中醫系。但預埋的伏筆則是在醫學院時期的中、西醫雙修。畢業後,以中醫師身分執業兩年,終究理清思緒踏上另一段挑戰十足的旅程,從花蓮慈濟醫院到大林慈濟醫院,放下針灸針,改拿起手術刀,想著面對病人的苦不堪言時,帶給病人更多的幫助。
人生,總說不準,但卻能決定把握當下,做就對了。
雙親都是中醫師,當年跨越中、西領域的學習,想的是中醫應與時俱進,不斷更新醫療的觀念,但回想當年的中醫訓練環境仍未竟成熟,不像現在可以到西醫見習一般開放,自己在中醫執業時常面對與骨科相關的症狀,總覺得能處理的有限,於是毅然轉向骨科,因為喜歡「動手做」,在骨科臨床的治療上如魚得水,從及時治療病人的傷痛中獲得很大的成就感。
其實,每當開刀房有護理夥伴發生落枕時,我就會拿出過去的中醫本事,為他們針灸緩解症狀。
每天都進步一點
「在邊做邊調整中,不斷地進步,反覆多次後,調整出一個對病人比較好的方法。」
感覺我「勇於行動」的基因在體內始終活躍。幾年前研發出的雞尾酒止痛療法,讓七十多歲的長輩在完成人工膝關節置換後,避免傳統術後的劇烈疼痛及復健困難,當天就能下床走路,做股四頭肌及足踝運動,甚至成功預防靜脈栓塞等後遺症。勇於行動,因為「總是想讓病人再更好一點。」
風險難免,很多嘗試的風險其實是可控的!
有的醫師很聽話,老師教什麼就照著做,若嘗試一點改變就會覺得麻煩、有風險。至於我,不是最聰明的學生,在參與會議時有很多人提出開刀後止痛的經驗,儘管作法或效果不見得那麼好,但在彼此交流中獲得許多建議,再透過查詢國際文獻及臨床上護理師、專師對病人治療反應的回饋,一步一步改變作法,反覆多次後,終能調整出比較好的止痛方式,讓病人有效減痛。
而在工作上難免遭遇瓶頸,甚至,感到挫折,得想辦法從這些漩渦中跳出來。因為,再怎麼細心,病人還是可能發生小的併發症,或是和預期不同的情況,怎麼會沒有挫折感呢?但與其難過,陷在挫折的漩渦裡,不如細心地自我檢討,知道錯在哪個環節,別再反覆發生才重要。
靜下來回想所做的事,試著調整心情,在用心檢討中增強我們的調適能力。
謝謝你的信任
多年前,一位阿姨帶著八十多歲的母親來到診間,當母女爽快決定接受脊椎手術時,我忍著內心的激動。因為那是我的骨科醫師生涯的開端,在當年,甚至有醫師刻意留鬍子,只為讓自己看起來老一點,讓病人多些信心。
阿嬤因為脊椎狹窄壓迫到神經,感到麻痛無力,已臥床一個多月,不敢稍有動彈。但沒開刀不會好,而當時卻沒有醫師願意冒風險幫她。我勇敢地幫阿嬤開刀,術後第三天,阿嬤可以走路,她女兒開心不已,從此這家人成為大林慈濟醫院忠實的病人。
「當醫師是很幸運的行業,很容易做好事,讓人家感謝你很久。」
這麼多年以來,手中協助的病人已難計數,但我始終記得這家人選擇相信以及感謝時的歡喜面容。後續我並沒有給這位阿嬤太多的醫療服務,大抵就是關心她骨骼疼痛的狀況、檢查一下用藥,而她和家人常常打電話來,話家常,有時送些小東西。
確實,當想要進步卻沒想像中做得好時,別忘記病人的鼓勵,那是陪伴自己走過酸甜苦辣的力量。
我的團隊我驕傲
想想看一位外科醫師的工作日常,門診時湧上的病人需要護理師幫忙安排、安撫。開刀時、病房術後照顧,都有護理伸出援手來幫忙。身為骨科醫師,我會在術後設想一套適合病人的復健方式,但要教導及盯著病人做,且病人回家後願意持續來確保治療的最佳效果,這都仰賴專科護理師及護理師的投入。
「護理夥伴們太重要了。」當一位外科醫師真的很有福分,有太多的人在幫我,對於能完成的每件事情都要心懷感恩。「少了護理夥伴的幫忙,可是會讓自己變成『跛腳』!」
記得心底的溫度
去問一位修車師傅要如何修車,他是否有可能在五分鐘內說到讓你聽懂呢?
當聽到醫學生或住院醫師提及病人不好溝通時,我會告訴他們:「你們讀了六、七年的書再加上臨床工作三、四年,才能知道這麼多的專業知識,病人怎麼可能在幾分鐘內知道這麼多呢?」病人聽不懂是正常的,所以,要「視病如生」,把病人當學生一樣的教育。
在臨床上會遇到不同知識層面的人、想要知道各種不同知識的人,以及想了解知識深淺不同的人,記得要先判斷病人想要了解到什麼地步,然後把他當成學生一般諄諄教誨,仔細解釋。有些病人很快就懂了,有些則需要花多點心思去教導,當然也會遇到完全無法接受的病人,我們的目標是讓大部分、更多、愈多的人了解治療的方式,並接受治療。
一樣米養百樣人!醫護團隊要面臨不同病人的照護、各種不同的情緒,還有來自於輪班、緊急狀況時的熬夜等不一而足的情況,總讓身心壓力持續累積。護理是很辛苦、有壓力的行業,相對的,你們像是醫師的另一雙手,也能在與病人的互動中獲得許多回饋,應該也算是很有福報的行業。
確實,整體醫療環境改善得比較慢,對護理師的福利與尊重都需要再提升。事實上,有心想要對病人好的護理師,還是可以得到很多好的回應。畢竟生命的意義不只是單純的工作賺錢。
時間寶貴,我盡可能每一天都過得淋漓盡致。每天早上七點鐘抵達病房開始查房,半個小時後與團隊開會;八點半準備門診、開刀。面對每天大量的工作及溝通,唯有堅持按部就班才能亂中有序的完成任務,並且利用簡短的空檔、零碎時間來處理突發的事情,或教學服務研究等各面向的事。
「我們是否對社會有貢獻,利益人群?這也是生命意義的一部分。」我認為,醫療就是一種膚慰,用心去治療,更要溫言暖語地去緩解病人心裡的苦。而護理,就像是醫療無處不在的千手千眼。
用愛一棒接一棒
在研發雞尾酒止痛療法之外,我近些年來專注在我稱為「慈悲的手術」──脊椎內視鏡微創減壓手術,相較於傳統減壓融合術,能更簡單有效的解決骨刺等問題,讓病人術後回到病房後就能下床走路、展開復健,也減少傳統手術帶來的疼痛與後遺症。
我跟著父母的腳步走上醫學之路,兒子曜駿也推甄就讀臺大醫學系,是延續醫師世家?光宗耀祖?其實,拜充分尊重與樂於分享的教養態度之賜,曜駿從小跟著我參加往診,因而對醫療這份工作產生了使命感,倒不是因為成績好而覺得非讀醫學系不可。
「在社區往診時,發現有些經濟狀況可以的家庭,因為突然有人病倒了,沒了收入而陷入困境。心想當醫師可以幫忙治病,讓他們慢慢自助。」曜駿自我期許能在醫學的領域有所突破、帶給病人更好的改變。
對於我來說,難忘當年那對信任自己的母女,更提醒自己當醫師的初衷,記得那種溫度。或許大家覺得醫療已是夕陽工業,但不變的是,醫療服務可以助人,當把病人照顧好時,會帶來滿滿的成就感。(採訪整理/于劍興、許玉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