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如婕 台北慈濟醫院心臟加護病房護理長
為提升疾病末期病人照護品質及生命的尊嚴，政府在2022 年擴大安寧療護政策；而在加護病房工作長達17 年的我，也面臨許多生命議題，接觸不少重症安寧個案；在一般概念下，加護病房與安寧緩和醫療兩者間看似相互衝突及矛盾，但醫療是有極限的，病人的尊嚴也必須重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我們應該以人性化的方式，幫助病人把握有限的時間，完成心中未達成的願望，並與家人道別。這不僅是對生命的尊重，更是對病人的靈魂呵護，讓生命無遺憾。人生最後的旅程用愛道別，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拼圖；而我們的心臟加護病房，有時不得不成為病人的人生最後一站，身為護理人員的我們，便在過程中竭盡所能地協助病人及家屬圓滿最後愛的道別。
一位送來我們加護病房的女士，40 多歲女性，因長期重度憂鬱、酗酒，緊急送醫時已到院前死亡，經急救後恢復生命徵象。但經重症加護多日意識仍無法恢復，腦部電腦斷層顯示嚴重缺氧性腦病變，經醫師評估意識恢復機率極低，萬一需要長期照護的話，家中有三個就讀幼稚園及小學的孩子，只靠先生賺錢養家，於是我們連繫社工師提供社會福利補助。女士於加護病房15 天仍無任何意識改變，醫療團隊與先生討論是否採取重症安寧或器官捐贈的選擇。先生與十歲大的長子討論後決定忍痛放手，也記得太太曾說過捐贈器官救人的意願，於是做出大愛捐贈器官的決定，但最難的是讓幼稚園的小女兒了解。於是我們在會客期間教小女孩用畫的來表達，聰穎的妹妹知道媽媽要走了，她畫一張圖送給媽媽，畫象的意思是「媽媽送給別人許多愛心」，妹妹擁抱媽媽，說：「媽媽，妳要去當愛的天使了，可以幫助很多人，還有，希望妳在天堂不要再喝酒了，希望妳當個快樂的媽媽。」這位媽媽生前最後對著孩子們說：「你們是最棒的！」這句話永駐孩子心中，成為孩子面對離別的心靈支柱。
另一位更年輕的生命是才32 歲的女性，因敗血性休克及呼吸衰竭插管入加護病房，醫師與病人及家屬討論是否要積極救治，那就要洗腎，由於病人意識清楚表示不想洗腎，與父親討論後決定採取重症安寧。病人的男朋友告訴我們，她之前夢想穿上婚紗，想給她一個驚喜，在她人生的最後完成她的夢想。所以我們跟家屬共同策畫了一場在加護病房內的求婚驚喜，協助病人穿上粉色禮服，為她上妝，讓她的臉龐恢復秀氣的神采，手裡捧著一束最愛的香水粉紅百合，男友拿著早已準備好的鑽戒單腳跪在床邊向她求婚，在全家人的見證下，他緊握著她冰涼的雙手，溫柔地表達自己的愛與承諾。病人戴上戒指的那一刻，眼角泛出淚光。不久後，病人離世，不因夢想未達成而留下遺憾，相信她心中留下的是那分甜美的記憶。
還有一位因急性心肌梗塞後經葉克膜及主動脈氣球幫浦而恢復生命徵象的男士，雖然與妻子已離異，但前妻及兒子每天會客時間一定出現，這位前妻看到病人身上插滿管路，常常情緒崩潰而嚎啕大哭，我們協助安排學校給予孩子心理輔導資源。一個多月的時間過去了，前妻每天買病人喜愛的食物放置床邊，病人的兄弟經常到寺廟祈求平安，但治療已到停滯期，醫師與家人討論是否撤除維生系統，篤信神明的家人到廟裡抽籤才做出放手的決定。前妻提及病人一直渴望能與她復婚，為孩子創造一個完整的家庭，所以前妻在兄弟與醫護的見證下，與病人在結婚證書蓋上指印，恢復婚姻關係，幾天後，病人生命旅程劃上圓滿的句點。
病人在面臨死亡前，家人、朋友與夢想都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首先，溝通極為重要，醫療團隊與病人或家屬充分討論病況及預後，了解病人對於生命末期的看法與選擇，無論是希望繼續治療還是選擇安寧照護，都是基於對他們生命的尊重。此外，協助病人實現心中小夢想，能讓他們與家人感受到生命的價值，並以愛的方式道別，讓病人無憾地走完人生的最後旅程，也讓家人心安。
在加護病房，無常總是常常出現，有時是我們搶救生命成功，病人平安轉出到一般病房，但萬一無法對抗生命的自然法則，我們便會盡力陪伴，幫助家屬與病人用愛道別，順利圓滿人生的最後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