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諭萱 臺中慈濟醫院亞急性呼吸照護病房副護理長
亞急性呼吸照護病房的病人大多數都因各種不同的因素而留置氣管內管，由於暫時無法脫離呼吸器，皆需要後續進行呼吸訓練。一位65 歲罹患肺癌的阿伯，因為吃東西嗆到，導致呼吸困難緊急插管入住加護病房，住院多日，呼吸器一直無法脫離，最後轉至亞急性照護病房進行呼吸訓練。
阿伯剛轉來時，眉頭深鎖，心情很不好，無法說話，只能以點頭、搖頭等肢體語言來表達，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躺都不舒服。每當我們替阿伯翻身換藥時，總是小心翼翼，並不時問阿伯：「這樣可以嗎？會痛嗎？」「現在正在傷口換藥所以消毒會有點痛，需要打止痛劑嗎？」他總是客氣的搖頭表示還可以忍耐，但是他皺著眉痛苦的表情，讓我們實在是不捨，換藥後就會協助調整他的姿勢避免壓迫傷口。
有一天，阿伯的太太跟女兒都來會客，看著他只能用虛弱無力微微顫抖的手寫出「SOS」，太太以為阿伯有點灰心才寫下這三個英文字，為了安慰他，整個會客時間不斷加油打氣：「現在已經在做呼吸訓練，你要加油喔，會愈來愈好的，之後我們就能拔管出去囉！」、「你一定可以的！」但這樣的安慰並沒有讓阿伯受到鼓舞，接下來好幾天的會客時間，阿伯都閉眼不理人，太太與女兒來看他，都只寫著「SOS」並做出要拔管的動作。我們連忙制止，阿伯哭著在紙上寫下「管子拔掉，這樣活著真的太痛苦了」。不管我們如何說明呼吸訓練的狀況或是太太和女兒如何安撫與勸慰，阿伯仍執意要拔管求解脫。家人都被他的舉動嚇壞了，不知所措地哭泣。
我們急忙與阿伯溝通，請他先冷靜一下，立即連絡醫師，讓他感覺我們重視他的感受，耐心地跟他說明拔管的流程，最後阿伯終於冷靜下來，醫師也協助說明阿伯目前呼吸訓練的進度與狀況，且預計兩天後拔管。感覺阿伯的眼睛亮了起來，情緒也平穩許多。
會客時間結束後，太太說：「我先生抗癌，我們都在旁邊陪著，所以知道他身心煎熬痛苦，可還是希望他能對抗病魔……但是他苦苦哀求，我們只好尊重他……」為了不讓家屬覺得「同意拔管」是件錯誤決定，我們對太太及女兒說：「善終是每個人都可以追求的權利，學會放手不是一種放棄，而是一種成全，一種祝福，讓摯愛有尊嚴並無憾的走完人生謝幕，是非常有意義的。」太太及女兒聽完這些話，才放下心中的掙扎，放心尊重阿伯的決定。
等待拔管期間，安寧護理師開始進行家人哀傷輔導。除了大人，小孩的哀傷輔導常被忽略，阿伯家中還有兩個就讀國小的孫子女，所以與家屬約定好時間，讓可愛的小孫女念繪本故事書給阿公聽，引導孫女表達對阿公的愛，也接受阿公就要離開人世間的事實。
小孫女在護理人員引導下，一邊讀著繪本裡的故事，一邊摸摸阿公，其他家人一同聽著繪本裡的故事，表達他們對阿伯的愛。孫子拿了自己畫的畫，對阿公說：「這是我，這是媽媽，這是阿公，我們一家人都在一起……這個是愛心，給阿公的」、「阿公我愛你，希望你快點好起來喔！」家屬一一對著阿伯深情訴說內心話，眼前這幕讓我們看得不由自主流下眼淚。
對於自己家人能好好地說出愛，是多麼棒的事情！對於癌末呼吸衰竭的病人，身為護理人員，我們能幫什麼忙？無數的醫療處置？最好的藥？還是，尊重病人的決定，然後幫助他，也幫助家人，陪他走完人生最後的一程？
沉重的死亡，是每個人必須面對的人生課題，護理能做的就是引導、陪伴、協助，並將病人及家屬的想法付諸實際行動。阿伯拔管的那天，護理人員一步步引導著家屬與病人說出他們的愛，給予擁抱，說明後續將執行的醫療行為，讓家屬能夠安心。拔管隔天，阿伯轉至心蓮病房，當夜即安詳辭世。阿伯的太太在他轉出亞急性呼吸照護病房、轉入心蓮病房時，不停地向我們道謝，謝謝我們的陪伴，謝謝我們的協助，也謝謝我們幫助他們最愛的家人完成心願。看著阿伯的太太不斷道謝的同時，我的眼眶也不禁泛紅，很開心，阿伯最後的人生圓滿，他的太太因此安心，我想這就是護理工作最大的成就之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