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的眼睛 His Corneas Donation Means Eternity to Me

 2019 年末新冠肺炎爆發肆虐全球,三年多來,除了常規護理工作,還肩負著防疫及治療的任務。時時刻刻處在病毒的威脅下,擔心可能因此染疫而影響家人與工作夥伴;從隔離衣下濕透的汗水、N95 口罩下深深的壓痕,到手套下悶皺的雙手,甚至須承擔複雜的情緒,及人與人之間情感的疏離,壓力之大非外人能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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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母專校畢業後,我來到花蓮慈濟醫院胸腔內科病房工作,所遇到的病人大多是年長與臥床病人;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中年大叔,他是單位的老病人,每到季節變換或需要施打化療藥物時,總會在病房看到他的身影。住院期間總是同居人在旁陪伴,一開始對他的印象就是很客氣,常常對我們說:「辛苦了!」、「謝謝妳!」、「慢慢來,不急。」等等,嘴邊總是掛著感謝,不曾因為身體不適而對我們有一絲的不耐煩。

有機會聊天之後,才知道大叔身上的故事,他曾有婚姻、有小孩,但他覺得自己年輕時不懂事,沒有盡到扶養小孩的責任,導致孩子成人了也不願意見他一面,雖然他說一切順其自然不強求,但從他的神情我能感受到他的落寞,來不及彌補的親情也是他內心的遺憾。

大叔的癌症病程走到很末期時接受溶瘤病毒治療,病情一度出現曙光,卻因為副作用太大引發免疫反應導致病況急轉直下,大叔的同居人早已哭紅了雙眼。她告訴我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面對彼此分離的那一天,但當這天來臨時心裡還是無法接受。那幾天她流著淚不斷在大叔耳邊跟他道別、道謝、道愛,訴說著彼此相處的回憶,每當照護時看到這場景,總是有點鼻酸。 

我曾經問大叔,為什麼不跟同居人結婚呢?大叔說,他其實也想給身旁的女友一個婚禮、一個名分,但後來罹患癌症,醫師告知他壽命只剩一、兩年,就覺得不要綁住對方。而女友已經照顧他 6 年,他不願再拖累她,只希望離世後女友能找到屬於她的幸福。

我知道,他們彼此的心裡都希望能擁有一個婚禮,而當單位同仁及護理長知道這件事後,大家就開始想辦法幫他們籌備婚禮,這也算是我們整個單位在新冠疫情緊張期間為病房添添喜氣與能量;從婚紗、租借場地到捧花設計,都認真的親力親為,可惜,在婚禮的前一天,大叔因肺炎惡化呼吸急促而戴上氧氣面罩,意識也降至昏迷程度,生命徵象不穩,婚禮計畫只能擱置。

原定的婚禮這一天,變成大叔離開人世的日子。那一天我值小夜班,特地提早到單位,想多花點時間和大叔說說話,結果沒多久,大叔的女友就按鈴說他過世了。我踏著沉重的步伐從護理站前往病室,看到他的遺容很安詳,但我的淚水卻不停滑落,我握著他的手,心裡默默與他道別並回憶著相處的片段,而床旁的女友早已泣不成聲。

在協助遺體護理時,女友告訴我大叔生前想要器官捐贈,我便將這訊息告知醫療科及聯絡開刀房,待開刀房通知後由我們單位一行人一起推床,一路陪他到開刀房,過程中我聽到大叔的女友一邊啜泣一邊對他說:「現在要轉彎喔。」、「我們說好要幫助別人……」、「要到開刀房囉!」直到手術室報到區的門要關起來的那一刻,她仍告訴大叔:「不要怕,我在外面等你。」門關起來了,她由報到櫃臺小小的窗戶繼續望著大叔的身影,直到完全看不到為止,才終於放聲大哭。我們將早上準備的新娘捧花交給她,想著要說些什麼安慰她,但每個人也只剩下哽咽。

每次大叔如果因為其他科的問題住院,都會要求轉回我們病房;當我寫報告時,大叔會特地不吃安眠藥,等我忙完手上工作去找他聊聊,陪我完成報告並跟我分享他的人生故事……從開刀房走回單位,一邊想著與大叔相處的種種,抬眼注意到合心樓二樓連通道的「生命之樹紀念牆」,上面每一片發亮的葉子都是一位器官捐贈者,我知道下次我經過時,會有一片屬於大叔的葉子亮起來。

算算時間,大叔離開快兩年了,雖然每當想起時內心還是會難過不捨。但當我記得收到東區器官移植中心來信表示大叔捐贈的眼角膜已分配給兩位病人,有兩個人因為他的捐贈而重見光明。大叔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但他留下了永恆的眼睛,他的生命已用另一種方式延續下去,我內心非常感動及欣慰,同時也為他感到驕傲。

在我臨床四年的護理執業生涯中,近三年都籠罩在新冠肺炎疫情之中,而且我還是在最切身的胸腔科病房工作,說不疲累是騙人的,但我很幸運,在護理旅途上有大叔的參與,帶領我成長,讓我知道當我們有能力完整別人的生命,那這個世界上就多了無限的生命與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