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虞秀紅 台北慈濟醫院安寧共照護理師
「藍天白雲,公園裡歡聲笑語,搖曳的盪鞦韆,輕快的蹺蹺板,飛翔的溜滑梯,燦爛繽紛的彩色世界。媽媽,媽媽呢? 一時間,天空灰暗,四周悄然無聲,媽媽?媽媽呢?無助、無望,哇哇大哭,怎麼辦?無盡無邊的茫然迷霧包圍了過來……」又做夢了,這樣的夢境,反反覆覆出現。
會走入護理,是因為大學聯考後填錯志願。嬌生慣養的我,要做護理師,不只我傻眼,家人、朋友和同學都傻眼了。但是大一見習時,感受到護理師的魅力,能讓病童乖乖配合打針,不哭鬧。也許,我可以好好認識護理這個行業,護理可以讓我養得活自己,不失業,未來我可以去世界各國做護理人員,成就我想環遊世界的美夢!年輕的我自己心裡這樣盤算著。
大學畢業走入臨床,護理工作對當時的我來說是「雞肋」般的存在,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我的實習成績很好,因為我很愛我的病人,從老到小,我認真走入每個病人的生命,當導師說我的實習成績是全班第三名時,我嚇到了,也因此有機會留在學校當護理助教。助教三年期間,我與老師、學弟妹交流,真正認同護理,希望能夠讓護理專業得到更多人的認同與肯定,幫助到更多病人與家屬。
記得第一次聽到趙可式老師的演講後,我就決定要學習安寧療護。母親在我十歲時因為胃癌往生,年幼的我沒有好好跟母親說再見,一想到母親,就想到她愁苦的臉,欲言又止地看著我的樣貌。童年時母親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全然的包容與接受,我覺得,冥冥中會走入護理,應該是要把母親給我的愛,好好地傳下去吧!
轉眼已經從事護理工作26 年了,後面這18 年來更是投入在安寧護理領域,帶給我很多成長與感動。我深切感受到護理是一種修行,曾經我也愛「比較、計較」,覺得不公平不正義,但是走入安寧後,我真心覺得身心靈的平安是無價寶,安寧共同照護護理師的角色,能夠幫助很多無助的病人與家屬,在人生最後一哩路,協助他們生死兩相安,不要有遺憾。好好地說再見,真得很重要,讓往生者沒有牽掛,讓遺族能夠勇敢面對生活。
記得幾個月前有一天下班前,病房護理師來電:「學姊,留先生在16:30 往生了,他太太將您借給童童的彩色筆還了回來,您明天有過來時,記得來拿喔!」好快呀!我驚訝,但細想又在意料當中。因為留先生早已出現瀕死徵象,撐著他的是對於妻女的不捨,我說明引導之後,留先生與太太互相道謝、道歉、道愛、道別,而對於他們的女兒,五歲的童童,則透過影片與繪畫引導,讓孩子也了解,與爸爸說愛說再見。留先生說他沒有牽掛,因緣聚足,圓滿了。
回想是前一天病房團隊照會安寧團隊,於是我們到病房去探視,與太太討論。陳醫師建議安寧共同照護,停掉留先生的點滴、抗生素,讓病程順其自然。我與留太太會談時,她說先生受苦夠久了,捨不得,進一步評估,原來是五歲的女兒表現出抗拒,不想面對爸爸,我的意見是還是要讓孩子了解,若不早一點談,等爸爸離世了,她長大會後悔,沒來得及說再見。
所以隔一天我就陪著留太太與女兒童童一起看〈媽媽的臉〉(一部真實故事改編、臺灣自製的安寧動畫),媽媽一直哭,孩子反而很堅強,看完影片後小腦袋瓜若有所思,接著畫圖送給爸爸。童童畫了一張全家福,畫了自己的手和媽媽的手,也畫了爸爸的手,讓一家三口的手能緊緊牽在一起。畫完圖畫後,詢問童童「要回家還是要去陪爸爸?」過往抗拒現實的童童,肯定地說:「要和爸爸、媽媽在一起。」過了幾天,留太太到醫院來,說要謝謝我,她說心中還是很難過,但是公公婆婆與大哥大嫂都能幫忙處理後事,童童目前生活作息表現都很正常,她們會一起說心事。她很感謝我們能夠幫助童童了解,爸爸是去當天使了,在最後有跟爸爸相處,好好說再見。
那天我25 年不見的大學同學突然邀請我參加佛教放水燈活動。到了現場我才知道,這個活動是把對於離世親人的思念寫在水燈上面,我寫出想對媽媽說的話,彌補我來不及跟媽媽好好說再見的遺憾。我相信她一定可以感受到我對她的思念、祝福與深深的愛。未來我夢裡的母親,一定是快樂滿足的笑臉。好好說再見,不會再出現噩夢了!
身為安寧共照護理師 ,我走入病人及家屬的生命,也滋養了我的心靈,療癒了我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