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宜欣 臺中慈濟醫院加護病房護理師
護理師是大家口中的「白衣天使」，不只是穿著白色制服，還要擁有一顆像天使般的心，讓病人可以很放心讓他們來照顧。喜愛幫助人的自己終於如願成為白衣天使，不過在加護病房服務的我，是穿著藍衣的白衣天使。
轉眼在加護病房六年，一次又一次看見重症病人與死神搏鬥，更艱難的是面對病房外焦急的家屬，讓他們知道病人病況走下坡的事實，心裡的壓力極大，影響工作情緒，恐懼、退縮、想放棄的念頭不時冒出來，在這兩千多個日子裡無數次問自己：「我是不是不適任這份工作？」
在加護病房照顧過許多生命末期的病人，生命僅剩呼吸管、鼻胃管、洗腎管路等插滿整身的醫療儀器陪伴，無法脫離。醫護人員在替患者抽痰、例行性治療時，病人雖百般痛苦，雙眼空洞凝視天花板，但到最後連說「不」的力氣都沒有了。「醫療儀器」是延長生命？還是延長痛苦呢？即使醫療團隊盡最大能力搶救，但死亡仍會帶走生命最後的一絲喘息。一幕幕生離死別的場景，若未親身經歷，很難理解安寧醫療的重要性，也因為這樣讓我很想接觸臨終照護領域，希望不再只有冷冰冰的儀器，而是如何協助臨終病人做一些不一樣的事，讓醫療過程更有溫度！
一次機緣被安排至心蓮病房交叉訓練一個月。心蓮病房和我想像中不同，這裡不是一個宣告生命無救的絕望之地，而是充滿歡樂的笑聲，集結許多關懷與愛的地方，安寧緩和照護團隊除了護理師，還有醫生、社工、宗教人士等人，共同幫助邁向死亡過程的臨終病人及面臨親屬往生的家屬們，幫助緩解他們身、心、靈上的苦痛，維護病人生命的尊嚴，陪伴著他們一起走到最後。期許自己這一個月學習的照護經驗，回到加護病房能好好運用。
回歸加護病房工作，四面八方傳來各種維生儀器警示聲及病人痛苦的呻吟聲，突然間有點無法適應。這天從急診室轉來一位87 歲肺腺癌末期的奶奶，因呼吸喘而必須戴正壓呼吸器治療，不宜脫離氧氣面罩太久，也因此無法從口進食，但奶奶拒絕放置鼻胃管，她堅決的表示她要靠自己吃飯，不然寧願不要吃，家屬也遵照病人的意思。經過兩週的藥物治療後，順利脫離正壓呼吸器，奶奶可以拿下氧氣面罩吃飯了。
但因前段時間使用呼吸器造成口腔乾燥及潰瘍，奶奶連喝水都痛，所以我把在心蓮病房學會的技巧教導給家屬，讓奶奶口腔情形改善很多，開心吃著家屬為她準備的食物，面露滿足的笑容，奶奶說：「我不需要呼吸器，能自己呼吸很好，沒有放鼻胃管也很好，我現在可以吃美味的食物。」
雖然順利脫離呼吸器，但主治醫師向家屬說明：「奶奶的腫瘤增長速度太快，已經無法用藥物控制，病情隨時有突然惡化情形……」醫師表達奶奶的生命大約剩下一個月，安寧療護或許是個選擇。奶奶的兒子當下無法接受，我回應他：「奶奶本身已經肺腺癌末期，當住院頻繁、住院天數愈來愈長、間隔愈來愈短，就代表生命可能接近末期了，她意識清楚，能讓她為自己的生命做主，是再好不過的。很多兒女希望父母活著，卻不知道他們活得很辛苦！」兒子跟我聊，讓我知道他的擔心與不捨，我讓他知道安寧療護能讓奶奶保有生命的尊嚴及生活的品質，減緩疼痛。再加上安寧團隊的努力，家屬能接受了。
奶奶轉至心蓮病房這天，她的兒子及媳婦送我一本筆記本，囑咐我要等他們離開後才能打開，並握著我的手說：「謝謝妳讓奶奶在加護病房這段時間得到很好的照顧，不僅僅是疾病護理，更去了解她心靈需求，耐心的餵她吃飯，解決她的各種不適，她真的很感謝菩薩，讓她遇到如此細心的護理師；對於我們家屬也很關心，知道我們對很多醫療處置不清楚，都會仔細說明，讓我們很安心。」
下班後我打開筆記本，發現裡頭有卡片，上面寫著「吳小姐，非常感謝妳，關懷照顧母親，祝平安」。其實照顧病人時沒有想著要得到回饋，只是想著把我在心蓮病房學習的經驗運用出來，但第一次收到如此真切的感謝，我真的很感動。
奶奶轉出後的第三天早上，我醒來時隱隱約約夢到奶奶，心情有點忐忑，於是我決定到心蓮病房探視奶奶和家屬。抵達時，同仁告訴我，奶奶在清晨時已經「圓滿」了，在家人的陪伴中平靜離世。這時我看到奶奶的媳婦朝我走來並抱住我大哭起來，我強忍著眼淚輕輕拍拍她：「奶奶沒有痛苦，可以安詳了，她會跟著菩薩到極樂世界去，你們要好好繼續生活……」媳婦說：「我情緒如此激動是因為看到妳，妳跟奶奶很投緣，她也剛好選擇今天。謝謝妳的用心及加護病房給我們的幫助，今天我們很不捨，但很開心媽媽最後這段路沒有痛苦、沒有掙扎，就像睡著一般，也要謝謝整個醫療團隊努力，讓一切都圓滿。」
經過心蓮病房一個月的洗禮之後，深深覺得重症護理師，除了具備重症護理知識與專業技能，也要能並運用同理心照護病人及家屬，在忙碌護理工作中，時時提醒自己，面帶微笑多一點耐心傾聽病人的需求，治療過程中多問候幾句、多一點關心，引導病人及家屬情緒抒發，協助度過悲傷期，雖然無法改變病人疾病最終的結果，讓他們能夠感受到溫暖與尊重，是我想追求的護理精神價值。
回首護理工作，一路走來的酸、甜、苦、辣，我願初衷不變，能把白衣天使的角色扮演好，做個平凡護理師，但有著不平凡的日常。我謝謝奶奶讓我領悟視病猶親的道理，也謝謝家屬給我溫暖的擁抱，得到他們的信任，給了我最大的動力，讓我疲憊的生理及心靈再次充滿能量，繼續發掘生命的美好與意義，繼續從事我熱愛的臨床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