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宏達 大林慈濟醫院外科部部長暨7B 病房主任、整形外科主治醫師
「死亡時間15 點0 分……」這是一句我希望沒有一個孩子需要聽到的話。作為一名醫生，雖然我們曾多次為那些無法救回的病人宣告死亡，但這種痛苦並不會減輕。而當你需要對自己的父親這麼做時，那種痛更是難以言喻。
我已經在這家醫院工作了18 年，我所在病房的護理人員早已成為我的第二個家人。作為一名整形外科醫生，我有時候覺得自己與他們相處的時間比與家人在一起的時間還多。我每天早早到達醫院，時常深夜才離開。
當我父親第一次出現失智症狀時，他被安排到我們病房進行檢查。那時候，他的狀況非常難以照顧（那些曾經照顧失智症患者的人應該能理解我在說什麼）。他有典型的「日落症候群」，每天到下午2 點左右就會開始變得焦躁不安，接著整個情況就像失控一樣。他會發怒，甚至開始對周圍的人大罵髒話（生病之前，他從不罵人）。晚上他無法入睡。但病房的護理人員對待他就像對待自己的家人一樣。他們用無比的耐心照顧他，親切地稱他為「阿公」，就像他們自己的阿公一樣。當他開始焦躁不安時，我們經常把他推到護理站，護理師們輪流與他聊天，讓他分心並平靜下來。我想，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孫子孫女」，因為我們的護理師對他的待遇實在太好了。如果沒有我們病房裡可愛的護理師，我不知道我們該怎麼辦。還好，他的狀況漸漸好轉了。
這些年來，他時不時會被送回我們的病房，每次回來就像回到一個熟悉的地方。一些在病房待得比較久、對他比較熟悉的護理師會對他說：「James，你又回來啦。」每次我們都感覺回到了「家」。
但歲月不饒人，James 的身體機能逐漸衰退，儘管母親已經盡全力照顧他。這次他因肺炎伴隨低血壓再次住院。呼吸胸腔科醫師給予妥善治療，他的狀況很快好轉，並再次轉回我們病房，護理人員再次提供了出色的照顧。不久後，我們就能讓他下床走動，他甚至能哼唱幾句他最喜愛的歌曲，大家又開始親切地叫他「阿公」，似乎一切都熬過去了。然而，在某個凌晨，我接到了一通電話：「Honda，快來，James 的呼吸模式變了。」再次拍的X 光顯示他又吸入性肺炎（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他的吞嚥功能也在退化）。這次肺炎範圍更為廣泛，我們家人早已決定，如果情況進一步惡化，就不再讓他承受更多痛苦。我們知道，他可能撐不過這一天。護理人員非常體貼，理解我們的感受，他們讓我們可以安靜地陪伴他，握住他的手，在他耳邊輕聲細語，陪他走完最後的路。他的血壓逐漸下降，呼吸變得愈來愈慢，直到最終……我宣告了：「死亡時間15 點0 分……」
我以為自己不會哭，因為他已經病了一段時間，我以為我能承受這分失落。但失去的痛苦還是迎面而來，淚水止不住地流下。然而，我的護理家人仍然與我同在。他們理解我們的處境，除了給予母親關懷，並協助所有必要的手續。
但讓我感到最溫暖的，是一個簡單的擁抱和一句溫柔的鼓勵。
我愛大林慈濟醫院7B 病房的家人。
